一个网红小区的烦恼：流量打破昔日平静，居民回家也要排队
“这是我们家，不是旅游景点。”
一个居民小区突然走红成了游客打卡点，这里的住民们开始感受到流量的冲击。今年“五一”期间，重庆渝中区白象居小区居民刘女士早晨买菜回家，发现大量游客堵在小区门口，自己回家还需要排队，她为此感到委屈。
近年来，白象居现身多部热门影视作品，《火锅英雄》《隐秘的角落》《少年的你》《风犬少年的天空》都曾在这里取景，错落有致的建筑设计也成为拍照“出片”的好地方，不少明星都曾以这里为背景拍摄过照片。社交媒体上，小区内一条可将东水门大桥和过江索道尽收眼底的公共走廊更被旅游博主们力荐为“最佳拍摄机位”。
【资料图】
5月28日至29日，南都、N视频记者实地探访白象居，普通工作日时间，打卡点的游客依然来往不绝。南都记者和这里的居民们聊了聊，当昔日的平静生活被网红流量打破，有人试图筑起围栏留住安宁，有人想要抓住商机经营生意，有人更在意这件事处理不当会“丢重庆人的脸”，希望双方多一些包容。
白象居小区所属朝天门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目前，街道办和社区居委会已经介入协调，和居民们商量好暂时不设卡阻拦游客。接下来他们将进一步研究，希望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能够满足游客的游览需求，提升游览体验，又能消除安全隐患，最大可能地降低对原住居民的负面影响。但他们没有太多经验可循，“希望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去摸索出答案。”
游客在拍照打卡。
山城旧居变“网红”
重庆，被称为“魔幻8D城市”，这里地形复杂，错落的建筑依山而建，形成“一楼出来是平地，十楼出来也是平地”“公路修在房顶上”“轻轨从楼栋里穿过”等奇观。
在“魔幻”的重庆，白象居小区是尤为“魔幻”的典型：它有6栋20多层高楼，居住着500多户人家，却没有电梯。小区的出入口设在三个不同高度层，分别连接不同的大路，居民可以根据自己所在楼层，选择最近的出入口，在9层跨度以内步行上下。
一条空中公共走廊将6栋居民楼相连接，但依据山形地势，6栋楼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经由公共走廊从一座单元楼走向另一座，人们会发现自己明明在平地上走，墙上的标识却已经从15楼变成了16楼。
也正是这条公共走廊，被旅游博主们在社交媒体上强力推荐为“最佳拍摄机位”，可以没有遮挡地将东水门大桥和过江索道尽收眼底。
白象居开放式的楼梯切割出对称的线条，墙壁经年累月而泛灰泛黄，在镜头里呈现出别具风味的复古风景。
近年来，多部热门影视作品里都出现了白象居的场景。《火锅英雄》《隐秘的角落》《少年的你》《风犬少年的天空》都曾在这里取景，错落有致的建筑设计也成为明星艺人拍照“出片”的好地方，不少明星都曾以这里为背景拍摄过照片。
不过，以上种种，都是最近才被人津津乐道的事，在此之前，白象居低调安静，只作为重庆千万居民住宅区之一存在。
白象居小区在1993年建成交付，它的设计者张从正曾表示，当时是“希望设计低标准、高层的现代住宅，给‘最贫穷、最有居住安全需要’的人。”
如今，想来看“24层高楼无电梯”神奇设计的游客，想在“最佳拍摄机位”观景的打卡者，想和明星拍同款照片的粉丝，纷纷涌向这片建成30年、已有些老旧的居民楼。这片平静了30年的居民小区，逐渐成为社交平台上“重庆游玩攻略”里的重要打卡地。
在白象居公共走廊打卡的游客。
68岁的刘女士从白象居小区刚建成时就是这里的住户，将近30年的时间里，白象居小区是她在这座城市的安身之处。
今年4月底，当她如往常每个早晨一样，去附近不到500米的农贸市场买完菜回来，却发现自己常走的小区入口堵满了来参观打卡的游客，她得排队才能回家，这才感到自己的家是真的变了。
“就是这一两年的事，疫情期间还没这么火呢，今年‘五一’实在太多人了。”刘女士说。
白象居所属的朝天门街道办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据初步统计，今年“五一”假期期间，白象居小区每天大约有三四万人到访。
刘女士不理解自己的居所为何会招来这么多游客。看着年轻的面庞画着精致妆容，成群结队来到这个老旧小区，对自己司空见惯，甚至感到不满的环境兴奋地拍照，刘女士感到迷惑。
“就是没有电梯，有啥子特别嘛，我觉得现在的人真是，有电梯多方便，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的房子没有装电梯，爬楼梯多恼火。”刘女士说道。
“这是我们家，不是景点”
涌进白象居的流量像一股洪水，冲击着居民的日常生活。一个所有居民都会谈到的问题是，“假期人太多了，回家都要排队”。
杨女士一家五口就住在公共长廊的下一层，她提到“五一期间”被堵在家门口的经历：“我说可不可以让一让，人家还瞪我一眼，有的人好凶的嘞。”
因为和打卡点的层距近，杨女士一家受到的困扰还不止于此。杨女士的丈夫在附近当保安，夜班下班回家时，往往已经是游客开始活动的时间，“经常被吵得觉都睡不着”。
这些传到杨女士家的声音包括：游客上上下下爬楼梯经过的声音，自媒体博主录制视频时讲话的声音，拍游客照的摄影师指挥模特“向左挪一点”之类的口号声……
白象居另一位居民向先生向南都记者提到，白象居建成年代久远，楼道狭窄老旧，游客占领了拍照机位，轻易不会让出来，居民在楼道里摆摊让空间更加拥挤，游客多了后，卫生条件也变差了，“甚至有在楼梯角落上厕所的”。
南都记者在白象居现场看到，这里的楼梯大约两个人并排站着就会被填充完全，几乎不留缝隙。虽然是普通工作日，到这里打卡的游客依然往来不绝。
傍晚，游客逐渐散去，住户家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楼道的地面上，散落着使用过的口罩、奶茶的包装袋，被风吹着微微挪动。
“我们有缴清洁费请人维护小区的卫生环境，但是游客多了之后，按照原来的标准很难保证清洁的质量。”向先生说：“要我说，大家凑钱在出入口设个门禁，这事情就解决了，我提过很多次建议，但大家就是不干，或者把我们居民搬到别的地方安顿好，这里就专门做个景区接待游客也好啊，住在人来人往的‘景点’里算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家，不是旅游景点。”
这是谈起游客的涌入时，居民刘女士的第一反应。她告诉南都记者，今年“五一”前后，白象居居民已经形成了一支志愿者团队，在小区各处巡逻维持秩序。
5月23日，这些志愿者们守在小区最有名的出入口，游客需要登记才能进入。“居民住宅 谢绝参观”提示语马上传遍全网，“白象居不能进了”一度引发热议。
5月23日，网友发图称游客不能再进入白象居打卡。
王女士是白象居的住户，同时在白象居公共长廊入口处租了一间房作为店铺，卖当地特色小吃锅巴洋芋和冰粉。她告诉南都记者，那天早上她照常开了店，发现没有游客进来，疑惑地出去一看，才知道志愿者们在门口“谢客”。
“也就两三天吧，我们（在这里做生意的）有去跟他们说，不能这样。”陈女士回忆道：“后来又找了居委会和街道办去协调，这才撤销了门口的限制。”
居民楼里的商机
白象居是开放性的住宅，没有门禁。
成为“网红”后，白象居从一个白天安静，夜晚接纳打工人下班的居所，变成了一个白天更活跃的场所。
游客们的涌入给白象居居民带来经济收益的机遇。小区内部墙面被重新粉刷，公共廊道原本白色的墙壁绘上了壁画，在平层的房间被改成了小吃店、饮品店和摆摊卖特产的地方。
王女士租的店铺就在白象居最有名的出入口上，她告诉南都记者，平时一天的客流量大概也就几百人，她能卖100多份锅巴洋芋，遇到节假日，一天能卖上千份。
居民在白象居公共走廊摆摊卖特产，开起了小吃店。
在公共走廊，游客能找到小吃店、饮品店，还有人摆摊卖文创扇子，有人出借自家厕所，在“最佳拍摄机位”打卡点，有摄影师背着单反相机，举着平板展示自己拍过的摄影作品，重复吆喝着“拍照修图，明星同款，99块钱一套”。
爬到白象居最顶层，有居民在自家房门口贴起了小广告：“本家房楼顶，欢迎新老朋友来观景拍照”。该房主人潘先生介绍，目前楼顶还在装修，上楼参观收取费用每位游客10元。
白象居顶楼居民开放楼顶给游客观景。
在这些做起游客生意的白象居居民看来，拦住游客不让参观的行为毫无道理。
“人家打完卡就走了，有什么影响嘛，来这里的游客素质其实都很高，只是人多了难免环境会复杂一点，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很多老居民都已经搬出去住了，哪有影响那么多人。”王女士有些气愤：“将心比心，如果我们去别人那里玩，人家把我们拒之门外，我们会是什么心情？”
反对阻拦游客进入的，除了做游客生意的商贩，还有热心而充满集体荣誉感的居民。
“我坚决反对，这是丢我们重庆人的脸！”居民陈女士说：“我们重庆是热情的、好客的，不能把游客拒之门外，更不能向他们收费，重庆那么多景点都没收费，我们一个居民小区还要收人家费用，太丢重庆人的脸了。”
说这话时，陈女士和另外两位80多岁的奶奶正坐在一个出入口前的沙发上纳凉，就在她说这话的几分钟里，陆陆续续有三四位游客从她面前经过，她会把脚收一收给游客们让路，“你看，这是什么大事吗？稍微让一让就过去了嘛。”
白象居门口“谢绝参观”的牌子挂了大概三天。
5月25日，在居委会和街道办的介入协调下，志愿者们取消了这一行动，转而继续完成巡逻和维持秩序的工作。
流量之下何去何从
500多户人家各有各的想法，白象居像一艘船被流量托起，漂浮摇摆，接下来如何掌舵，何去何从？
5月29日，朝天门街道办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街道办和居委会暂时协调居民恢复原样，不要一刀切拒绝游客，目前正在开会协商接下来怎么处理。
对白象居居民谢绝游客进住宅区打卡参观一事，该名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透露，此前他们曾收到来自白象居居民的投诉，表示已不堪其扰。
“作为一栋居民住宅楼，现在变成一个所谓的网红景点，对于原住民而言肯定多少存在负面影响。随着客流量的增多，可能存在游客挤占公共资源、人多易存在安全隐患、清洁卫生等一系列问题。”
遗留在白象居的口罩。
该工作人员称，据街道办了解，白象居有一部分居民自发组织了一个访客登记准入制度，效仿其他物业小区，在门口安排专人值守，外来人员只有在走亲访友的情况下可以登记进入小区，旅游打卡的游客则谢绝参观。
“因为这是居民自发的行为，我们之前也没掌握这个情况。”该名工作人员表示，目前他们已经跟白象居业主代表就相关问题进行了商讨，深入了解居民的具体想法。“原则上不搞一刀切。白象居有其别样的建筑风格，地势也比较特殊，具备一定的观赏价值，这是有利的一面。”
朝天门街道表示，目前已经介入居民自治小组的协调工作，下一步想找到一个平衡点，争取在满足游客参观意愿、提升游览体验的同时，又能消除安全隐患，最大限度保障居民正常的生活秩序。
但究竟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平衡点，他们还在摸索着前进。
“我们已经跟居民协调好，暂时不要设立哨岗，目前白象居小区已经完全放开了，游客还是可以正常进出，下一步，我们街道介入之后，会引导居民通过自治的方式或者其他方法来找到那个平衡点。”
该名工作人员表示，一栋居民楼突然变成一个公共的旅游景点，这种事情在其他城市，甚至在重庆市都比较罕见。没有先例可循，也没有好的经验可供借鉴。目前他们尚且处在探索解决方法的阶段，具体方案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希望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去摸索出答案。”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郑璇真 实习生 林悦 发自重庆
